第六百九十九章 朱屠夫?不,是朱青天! (第1/2页)
“你说印加古国的命运,有没有可能在大明身上发生呢?朕不知道,历史总是如此,有它的必然,也有它的偶然。”朱翊钧笑着说道:“但咱大明是在铁与火之中建立,是南宋灭亡后,胡虏腌臜之中建立。”
历史真的很有趣,它是既定的过往,也是未知的以后,它不会生气,也不会怒骂,更不会辩驳,同样,它也是最好的、最有耐心的老师,你学不会了、忘记了、故意忽视了、岁月史书、妖魔曲解、甚至将它娱乐化,它也不会打你,骂你。
历史这位老师,只会重来一遍,告诉你,道理就是这样,你再胡编乱造也改变不了。
“所以,印加古国的教训,我们是需要认真对待的,我们的算学在郭守敬郭神仙之后,几乎两百年没有进步了,这就是和世界缺少了有效的沟通和交流,造船如此,毛呢亦如此。闭关锁国的危害,是显而易见的,不过还好,咱大明别的不多,就读书人多。”
“这些红毛番也就是打不过大明,现在才表面恭顺而已,若不是大明水师强横,你猜朕杀了特使索伦,费利佩是赔大明两百万银子说是个人行为,还是征伐咱们大明?一定是后者。”朱翊钧说起了旧事,杀索伦。
费利佩二世把这个行为推给了索伦的个人行径,而后给了两百万两白银,算是给了彼此体面,但如果没有水师如此强横呢?如果大明陷入了内忧外患的境地呢?
自正德年间,泰西的帆船漂洋过海来到大明,跟大明也过招了好多次,打不过才老老实实做生意而已。
“汉室江山,代有忠良。”朱翊钧又重复了下这八个字,看着手中的印加卷海外番国志书,越琢磨越不是滋味。
印加古国就没有忠良了吗?
嘉靖十年,国王被杀之后,印加古国的遗民进行了整整四十年的抵抗,最终被彻底消灭,一个人口超过了九百万的古国,存续了超过几千年的文明,就此消散,文化只剩下了壁画证明其真实存在,民众成为了奴隶,在恶劣的矿山中,消失不见,甚至连血脉都逐渐断绝。
靠着忠良真的能撑下去吗?虽然历史一遍遍的告诉朱翊钧,真的可以,山河破碎飘摇之日,前赴后继的能人志士们,用鲜血在废墟中数次重塑了中国,并且再次让古老的文明爆发出了耀眼的生机。
但…如果危机足够大,大到再多的能人志士,舍身报国,都无法弥补这种差距呢?差距足够大,大到能人志士都心灰意冷呢?
朱翊钧拿起了朱笔一边写,一边说道:“印加古国亡于封闭,还揭示了一个道理,那就是落后就会挨打,落后就会国破家亡,落后就会连文明的名字,都会被偷窃,泰西那么多的罗马,没有一个是真的罗马。”
朱翊钧是个悲观主义者,他喜欢料敌从宽,在他看来,与其让能人志士前赴后继的填落后这个无底深渊,撑起天倾地陷,还是一直领先于世界更好,当惯了天朝上国,就一直做天朝上国,才是道理。
世界从不和平,只是大明军的剑,让大明变得和平。
朱翊钧南巡弄了很多的项目,其中就有阅江楼,这楼是雅客们嘲讽朱元璋的地方,这个烂尾的楼,终于又开始动工了,这些个雅客们当然不满,立刻开始批评朝廷,大兴土木、劳民伤财,骂了多了,连百姓们都琢磨出不对劲来了。
一个阅江楼,才多少银子?就这么招人恨?那阅江楼主要功能是报时,是有利于整个南衙的。
很快,百姓们就意识到了这些雅客笔正们,不过是为了骂而骂罢了,也就懒得理会他们了。
这些笔杆子们把朱元璋说的跟地狱里爬出来的凶神恶煞一样,但百姓们反问一句,朱元璋要真那个样儿,是怎么从拿破碗,到做皇帝的?
这就是个基本逻辑说不通的地方,真的是那么坏,哪里来的大明?
朱翊钧懒得理会这些风力舆论,在西湖别苑,继续处理这五湖四海的奏疏,七月的杭州已经非常酷热了,连凉亭的风都是燥热的,经过了复杂的政治斗争后,大明皇帝的生活终于变得平静了起来,他可以关注到一些更加具体的杭州百姓的生活。
有杂报告诉朱翊钧,杀死一个人灵魂最好的办法,就是负债,朱翊钧对此是不太认可的,人的灵魂怎么会被杀死?作为弘毅士人,朱翊钧当然不觉得灵魂会被杀死。
但他到了杭州之后,逐渐认可了这个观点,因为他看到了一些让他非常反感的现象,那就是百姓为了生活,不得不借钱度日。
受害者不仅仅是穷民苦力,还有中人之家。
浙江拥有五个百万人口的大都会,在万历十三年七月这个时间点,整个世界除了大明,没有百万人口的大城,而浙江就拥有五个之多,而这五个超过了百万丁口的大都会里,中人之家,是中坚力量,而他们对自己的生活普遍不满,却没有什么办法去谋求更加公允的待遇。
而这个时候,负债就应运而生了,而为了让这些中人之家,足够的听话,浙江的乡贤缙绅、势要豪右开始穷尽一切手段,一方面尚奢、竞奢,一方面大量的放钱。
“中人一家之产,仅足一户之税,遇有水旱疾厉,不免举贷逋欠,嫁子娶妻丧葬之费,其约者钱数万,其丰者至数百万,中人之家一有吉凶之事,则卖田畴,鬻邸第,举倍称之息犹弗能给,然则今吉凶之费,绝长补短,殆二十倍于昔也,财用要得而不竭乎?”朱翊钧读完了一段杂报上的内容。
中人之家,不上不下,勉强能够顾得严自己的家门,但遇到涝、旱、疾病或者官司,不免要去借钱,这本来就很难了,但社会风气进一步的奢靡,婚嫁、生子满月、丧葬的费用,这些人情往来,少则数万通宝,多则数百万,是嘉靖年间的二十多倍。
而有人专门瞄准了这些中人之家借钱,利息是典型的高利贷,九出十三归,借十两,只给九两,还钱的时候是十三两,若是约定的一年到了还没还钱,就会翻倍。
“赴京阙式,即寻乡部富商巨贾,预贷金钱以为费,即谓曰京债。诶?不是,这是啥意思?进士债?”朱翊钧一愣,看着杂报上的文章,面色极为古怪的说道。
冯保赶忙俯首说道:“这举人要长途跋涉前往京师考取功名,这第一次能考中还好说,因为沿途都是官给驿,没有多大的花销,可是第一次考不中,就麻烦了,要么留在京师,可留在京师那要银子,拜名师也要银子,没有就只能去借了;要么回乡,可是第二次、第三次车马劳顿,就没有官给了。”
“久而久之,入京赶考的举人为了考进士借钱,就被人称之为进士债,也有称之为京债。”
朱翊钧眉头紧蹙的说道:“他们怎么还钱?”
“俟到任而偿者有之。”冯保低声回答道。
“当官了捞钱了再还?”朱翊钧眉头皱的更深,这还没当官,就已经是贪污预备役了,这大明官场能好的了才是咄咄怪事!长此以往,必然是吏治崩坏,贪污受贿无处不在,横征暴敛穷凶极恶,真清流能在这种官场环境活下去?
冯保声音更低了几分说道:“陛下,举子,其实也可以不还钱,允许这些这些同乡的富商巨贾们把田亩挂靠诡寄于举子名下即可,避了田赋,也算是还钱。”
“好嘛!偷税漏税都搞成产业了是吧!”朱翊钧将杂报往桌上一拍,站了起来,指着杂报说道:“这举人、进士都是要做官的,还没当官,就欠了一屁股的债,大明还有清廉的官员吗?这浊流要用,清流也要用,可是这清流太少了,这官场自然乌烟瘴气!”
“冯大伴,你说,三次入京考试,都官给配驿,入了京,多给些廪米,能不能缓解这种现象?”
朱翊钧敏锐的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,举人还没考中进士的时候,就已经被异化了,这大明天下指定好不了,缓解而不是解决。
“陛下,这不是给驿和廪米的问题。”冯保低声说道:“学子们主要花销不在衣食住行上,而是没完没了的谢师宴、鹿鸣宴、诗会、赏花、踏青、消暑、驱寒冬宴之事上,这做了举人,这就得体面,这又是一笔开销。”
光给衣食住行就够了吗?陛下站在西湖别苑的门前,往西湖断桥上看看,为了消暑举办的集会,那些个士子哪个不是琳琅满目?身上一堆的零碎,都是脸面,别人有的你没有,你就是穷酸。
你得有把扇子,这把扇子得是好木、好纸、好词;你不挂个香囊,好意思出门?这香囊还得是名家出品,等闲货色,怕是引人耻笑;你得有一个书童,给你带些出门用的东西,笔墨纸砚,印章书籍都得有,一箧书卷,半生荣辱;你最起码得有个女伴,这女伴怎么也要是会些琴棋书画,要么你写好了诗词,怎么唱?
你出门坐的驴车?第二天你就成了杭州城的笑话。
做了举人就要有配套,这一配套,那银子就没数了,没银子?好办的很,你是举人有的是人借钱给你,不还钱都没关系。
“陛下,今日断桥就有消暑集会,杭州大半的士子都参与其中,这出一趟门,少说都得三四两银子,中人之家,一年还余不下三两银子。”冯保又解释了下这个问题,人情往来,可不仅仅是婚丧嫁娶这些,还有各种必须参加的应酬。
“你说的有理。”朱翊钧吐了口浊气说道:“朕计穷也。”
“陛下其实浙江的问题解决了一些,这份杂报有点事后诸葛了。”冯保再次俯首说道:“陛下,先生早些年也借过钱,先生十六岁就考中了举人,一直拖到了二十三岁才入京考取功名,先生其实也没什么办法。”
张居正被王世贞说是腿上的泥都没洗干净,就在庙堂上耀武扬威了,二人是同榜,王世贞瞧不起张居正出身贫寒,张居正考中举人后,也经历过这些,但张居正也没什么办法,只能当不知道了。
这是个复杂到张居正这等人物都觉得棘手的问题。
冯保继续说道:“杭州府光是办一次大婚,稍微有头有脸的人家,最少也得十数万钱,两百两银子都顶不住,这三媒六聘,这娶媳妇要有彩礼,嫁女儿要有嫁妆,这家里老人去世,总要风光大葬吧,这都是银子,这杭州城里的百姓皆言,这活不起,更死不起。”
“没银子只能去借,还不上,就得想方设法去还,那仁义礼智信,就只能完全抛到脑后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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