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百九十八章 《消失的帝国,消散的文明》 (第1/2页)
还田令扩大会议上,王国光突然改变了想法,选择了支持张居正的一顷还田令,不再要求十顷。
王国光之前和张居正关于还田的具体政令,进行了数次的争吵,但每一次结果都是张居正认同,可始终不肯放宽政令,也不说原因,直到当着皇帝的面儿,把事情掰开了说,王国光才彻底清楚了张居正这种严苛的政令,另外的目的。
王国光忽然觉得,不改也行。
什么?暴力?严苛?多大点事儿,再严苛点也没什么关系,必须要让天下人知道,刺王杀驾要付出何等的代价。
张居正、王崇古、王国光、万士和这四位阁老,还有骂嘉靖皇帝的海瑞,都是嘉靖年间的老人,都是亲历者,他们那时候想不明白,嘉靖二十一年前励精图治、斗志昂扬的皇帝,在嘉靖二十一年后,选择了自我放逐,身居西苑不出,一心焚修。
国势危如累卵,北虏入寇、倭患四起,皇帝仍然把自己放在西苑里,不闻不问。
现在皇帝过于勤勉,让朝中多数人忘记了当年皇帝心灰意冷之后,对国朝造成的可怕危害。
帝制就是这样,以帝王顺心为主,万一皇帝摆烂,真的会国将不国。现在,还田令的保守派,反倒成了大明皇帝朱翊钧。
“王次辅认为呢?”朱翊钧看向了一直没有明确表态的工党党魁王崇古。
王崇古从争吵开始,就一直一言不发,正经的装糊涂的师爷,朱翊钧询问他的意见。
“陛下,臣从来不是忠君体国之人。”王崇古看了眼张居正,由衷的感慨道。
忠君体国的前提是忠君,他是奸臣出身,说忠君那都是骗小孩,这也是他为何跟张居正斗法,屡战屡败的最大原因,也不是王崇古真的无能,而是在帝制之下,不忠君,甚至连表面忠君都没人信,那就是天然劣势。
龙旗大纛,是杆大旗,谁扛着,谁就占了大义的名分。
“陛下,臣以为,还是一家十顷,三七五减租。”王崇古给出了自己的意见,不忠君的选择。
“王次辅,让人永远保证理性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儿,但国事需要理性,不能感情用事,一顷这个标准还是太严苛了,不符合眼下的实践。”朱翊钧认可了王崇古的意见,因为这是个理性的选择。
消灭宗族不是一道两道政令,而是生产力的发展,只有让封闭的小农经济转变为商品经济,才能彻底将宗族埋进土里。
整个大明只有松江府一府之地,有资格说摆脱了小农经济,迈入了商品市场经济,这是大明九省之地和庞大的海贸规模硬生生的喂出来的结果,浙江、南衙、山东、广东等等富裕的地方,仍然是小农经济为主。
不合适就是不合适,一个被广泛反对的政令,决计不能执行下去。
“陛下,要不这样吧,再削减浙江十个进士额员,也不给北榜和中榜,给松江府和南衙各五员,松江府越来越繁荣,而且还有水师学堂,这五员真的不算多了。”万士和思索了一番,给了一个折中的办法,削减进士额员,用以惩戒浙江地面势要豪右的刺王杀驾。
至于给南衙这五个额员,其目的自然不言而喻了,斗蛐蛐需要草棒,这五个额员就是草棒,陛下要走,可南衙一直在,浙江南衙一直铁板一块,多少有点让朝廷忌惮,让南衙和浙江离心离德,这种风轻云淡里挑外撅的功力,就是礼部尚书的涵养。
进士额员一旦削减,就是永久性的削减,捞到手里的松江士林和南衙士林,决计不会松手。
看似不多,但两次削减共计削减了二十五员,这就是刮骨之痛了。
连张居正都讶异的抬头看了万士和一眼,朝堂明公,真的没一个是省油的灯。
进士额员是权力的分配,过去,每一个进士都意味着一个家族的诞生,权力的分配就是利益的分配,总计二十五员的永久削减,那就代表着浙江在朝堂的影响力永久性的削弱了三分之一。
“大宗伯,果然是读书人啊。”朱翊钧由衷的说道,论狠,还是读书人狠。
一顷还田令和削减进士额员孰狠?其实是万士和更加歹毒。
一顷还田令是可以规避的,朝廷不让个人持有田亩超过一顷,地方缙绅可以将田亩分给族人,然后以长租的形式,进行实质性的土地兼并,这是无法避免的,因为田土,总是要有人去种的。
小农经济下,田土大量抛荒,因为封闭的小农经济之下,田土的产出有限,收获有限,真正种地的人都其实很清楚,有些时候,只是地荒着,于心不忍。
种地真的不是特别赚钱的买卖,而且风险也很大,旱了涝了,都有可能颗粒无收,甚至不那么稳定,除非朝廷抛弃常平仓,允许哄抬炒作粮价,粮价飞涨,才能保证种粮的高回报。
种地不能太赚钱,因为太赚钱就会加剧土地兼并,但也不能不赚钱,收益还没投入大,自然没有人种地,土地抛荒就又成了头等难题。
而在商品经济不断发展之下,田土的产出就更显得有点鸡肋,辛辛苦苦种一整年,可能还没有工坊一天收益高。
徐光启的父亲,就把所有的田土都卖了,经营棉纺、丝绸坊,成为了海商,甚至是远洋商行的东家之一,就是典型的例子。
可是永久性的削减进士额员,代表着权力分配的盛宴上,要少吃,本来文教兴盛、就吃不饱的浙江,就会变成饥肠辘辘。
“啧啧,大宗伯日后可千万不要再到浙江来了。”王国光啧啧称奇,这万士和不吭不喘的就给浙江挖了个更大的坑。
万士和十分平静的说道:“都在南榜里,又没有去别的地方,明文里只有南北中三榜,是吧。”
万士和也有话说,歹毒?哪里歹毒了?这是因时而异、因地制宜的调整!而且是在南榜内部打转,根本就不歹毒。
“那就这样?”朱翊钧看向了所有人,政策调整为一家十顷,三七五减租,额外再削减浙江进士额员十名,稍示威罚。
“臣遵旨。”张居正认可了政令的调整。
“臣遵旨。”王国光也表示了认可。
“吵归吵,但达成了共识,那就执行下去。”朱翊钧摆了摆手说道:“都是为了大明更好,不要伤了和气。”
都是为了大明好,凭什么我张居正要听你王国光的?我王国光要听你张居正的?这就是最麻烦的地方,作为裁判的皇帝,必须要把握好这个度,一旦变成了路线之争,就会万事不顺,新政就会变成一地鸡毛。
政令的反复,会让天下疲惫。
所以,需要廷议,商量出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结果,关起门吵翻天,开了门,就要拧成一股绳。
执行政令,从来都不能一厢情愿,一顷还田令的政策修改,终于让浙江地面,甚至是大江南北的暗流涌动停了下来,朱翊钧现在当然拥有可以将一顷还田令彻底执行下去的暴力,但把天下再打一遍,就是剧烈动荡,遭殃的还是百姓。
这是大明皇帝的妥协,但没有人会觉得这是皇帝的软弱,而是将其解读为了仁德!
朱翊钧手里拿着一本案卷,仁和夏氏夏安杰被迫铤而走险的原因,是他们家赔了钱。
当初林辅成得罪了仁和夏氏,在杭州弄了个罪身,再也不能考功名;后来三都澳私市,仁和夏氏就被抓了七十二口,大宗被流放到了爪哇;这些都是仁和夏氏和大明皇帝的恩怨情仇。
但这种大宗族就是你这样,大宗被抓,旁系就成了大宗,夏安杰就是在三都澳私市之后,成为了仁和夏氏的族长。
百足之虫死而不僵,这夏安杰成了大宗后,非但没有痛定思痛,反而继续做着老本行,走私贩私,但随着海防巡检司的不断完善,这个活儿,变得风险更大,相继几次,都被抓了个正着,怨念是一方面,赔钱是现状。
手里没把米,叫鸡鸡都不来,夏安杰必须要想办法生财,开海的东风之下,别家的买卖越做越大,他家越做越小。
压死夏安杰的最后一根稻草,是夏安杰被自己家的大掌柜给坑惨了,一个买卖,赔了20多万两银子。
仁和夏氏从来没有经营过染坊,但这些年染坊的生意越发红火,夏安杰眼红厚利,开始布局染坊,他的大掌柜介绍了个经纪买办,购买了一家染坊,无论怎么看,这染坊都是大赚血赚的买卖,站在风口上,猪都能飞起来。
可等夏安杰接手了这家染坊,才知道自己被坑了,这染坊就只有个空壳儿,匠人匠人没有,染料没有稳定供应,更别提什么独门秘籍了,甚至连帐都是假的,这染坊从万历六年建立,到万历十二年,整整六年时间,没有开工过一天,可是账目上,生意火爆的很。
二十万银的大买卖,夏安杰不止考察过一次,可夏安杰的大掌柜要坑他,只要夏安杰考察,工坊就会雇一大堆人,装出热火朝天的样子,整个工坊里唯一染的布,全都是夏安杰过来看的时候染的,一文不值的垃圾。
等到夏安杰找这个大掌柜和经纪买办算账的时候,才发现人早就跑的无影无踪了。
这大掌柜本来就是原来夏氏的大宗的人,换了家主,坑起人来,根本没有任何心理负担。
这二十万银的亏空,让夏安杰和元绪群岛一些人开始接触,贩卖阿片,无疑是来钱最快的买卖。
夏安杰开始贩卖阿片,这就注定走上了不归路,最终在这些反贼的蛊惑之下,下定了决心,要袭杀皇帝,只要皇帝死了,就会有巨大的政治波动,那时候,就没有人会管海防巡检这些小事了。
“也就是说,这场大火,本来就该在长兴烧起来,但长兴应氏不敢,朕到浙江,长兴、湖州、德清,就该有人放火了,但都不敢,唯独到了这仁和,他夏安杰干了。”朱翊钧从夏安杰的口供中,得到了一个值得玩味的消息。
事实上,这把火,在朱翊钧进入浙江就该烧起来了,但长兴应氏不敢。
反贼们借着讲学诗会的名义在三月三举办了集会,在集会上,众人信誓旦旦,应氏答应的好好的,定教皇帝有来无回!
但应氏到底是没那个胆子,包括德清沈氏、湖州谈氏,都没敢动手,实在是皇帝的缇骑、京营锐卒、水师精锐有点太吓人了。
夏安杰是真的走投无路了,他需要海贸的厚利,尤其是阿片的厚利,但大明皇帝管的实在是太宽了。
(本章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