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hap 1:Veuvage (未亡人) (第2/2页)
“那为什么不能一起走?听着,伊腾顿是我的伤心之地,我一刻都不愿继续留在这。”
“因为鸳鸯馆现任老板,也就是古斯塔夫的胞弟,说想与你见一面,还有遗产分割上的琐事没了结,他明早就能回来。Alex,开心一些,将莉莉丝这个称呼埋葬吧,咱们现在更名叫弥利耶了,夏洛特见。”她冲我扮了个鬼脸,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,消失在地平线尽头。
第二天正午,我怀着忐忑之心叩响了老板间大门,一个身材比起鸳鸯茶更显酒囊饭袋的中年男,热情地将我迎进屋内,他抓起一支雪茄嗅了嗅,努力组织语句,开始吞云吐雾起来。
“大嫂,你千万别拘谨。怎么说呢?容鄙人介绍一下,我名唤登泽尔,是古斯塔夫的二弟。这份基业全是他亲力创下的,按理说我不该顶上这个位置,但直系里除了我再没其他胞兄了,实在是惭愧啊。”面对一位绝世美女,他很难将目光从我胸口移开,终于找了个借口紧挨着身子坐下,没话找话道:“要不要先喝些酒?我发现他柜里藏着许多俄罗斯水晶香槟。”
“我不渴,那么登泽尔,你也别拘束,是不是我现在欠费了?你直接了当地说吧。”我整理着一身黑衣黑裙,放缓语调,用尽可能温柔的声音问:“你不介意我穿着丧服吧?”
“怎么会呢?对于胞兄的惨死,我也同样很难过。神秘角是遗产的一部分,你怎会欠场馆费呢?有些想多了。一来我需与你对接,每个月娱乐城净盈利的分成,你得开个户头,如此我才能按时打钱。二来嘛,现在你是那群姐妹会的大长老,我想收购你们的地皮女神峰。”
“账户你替我开就行,至于贝巴因道场,我做不了主,这需要开场质辩会后才能答复你。”
“嗐,咱们自家人就别绕圈子了,我要收购那块荒地有什么用呢?它离得那么远,而且周遭环伺着铁狼与火炬一众匪帮,我嫌麻烦还来不及呢,其实整件事是这样的。”他取过一瓶水晶香槟,为我斟上一杯,开始娓娓道来。
约莫在一个月前,白鲸佣兵的军阀老大打给他一则电话,说有一个叫什么科学院的机构,想要购置这块地皮,托他来游说我遵办。男人提出与对方当面谈谈,但遭到拒绝,科学院的人回答说,购地是个幌子,主要是不愿别人将女神峰当作探险乐园,他们需保证地底秘密不被揭穿,总之就是为了那本下支若毗。登泽尔思来想去,论说这世上操这份闲心的,一定与联合军团有染,哪怕不是也与暗世界脱不开干系。
“他们说了,只想获取合法转让手续,因为再不下手,就会被州政府动用公权力,钻法律空子夺走,到时就晚了。所以科学院保证,愿意承担所有修缮费用,他们也不会派人入驻,往后姐妹会再想回去,哪怕住下也没关系,只需同他们预先打个招呼即可。”男人指着胸口一只蝴蝶挂饰要我去看,道:“据信科学院也是大有来头,背后势力比起怪人们更强!现在豺狗帮四分五裂,有了他们撑腰才能生存下去。所以我急得团团转,每天都盼着你早日醒来。”
“嗯,这到底是个什么组织呢?”我捡起胸针一番打量,也猜不透它隶属哪一家。
“这么跟你交代吧,当下的豺狗帮,四大金刚实际已半独立了出去,留给我的只是餐馆酒店这部分产业。道上的人虎视眈眈,时刻都想趁此良机消灭我们,可在胞兄临终前,我向他做出过保证,一定要为他守住基本盘。”他示意我坐下,又说:“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,与其管理这么庞杂的公司,我更热衷文学创作,其实我是一名学者。这种打打杀杀的日子,将来要我怎么过呢?而大嫂就不同了,据说你是名满天下的女杀手,能镇住场子啊。”
“你快别打我脸了,身份一事已向鸳鸯茶说明过了,我只是个无业游民,什么女杀手!”我摆摆手,也取过一支雪茄,问:“除他们外,还有其他奇怪电话找过你吗?”
“没有其他电话,就只有他们。我当然理解,行事得低调嘛,这就跟拍电影般魔幻,脑中闪过你这种美人挥舞复仇利刃的场面,就叫人不由得血脉喷张。有空传授我几招,也好令我免于被人刺杀啊。要是大嫂哪天在外混壮了,荣归故里之时就是我主动退位之日。”男人笑容可掬地应和着,问:“那么,你意下如何?我得尽快回复他们。”
“请给我半天时间,开质辩会事小,但我需要多打几个电话釐清脉络,地底世界各势力盘根错节,彼此间亦敌亦友,关系十分杂乱,稍有不慎就会踩中别人红线。”我将香槟一饮而尽,拍了拍肩头,叹道:“惭愧,老实说我连神秘角都不配有,那是鸳鸯茶一砖一瓦建起来的。我何德何能可以继承他的馈赠呢?我爱的是他这个人,而不是基业。”
男人一想也是这个理,如若处理不好,非但不能带给自己安全,反而会陷入暗世界斗争漩涡,也只得同意。在推门送我出去时,他忽然像想起了什么,一把捞住我胳臂,欲言又止。
“怎么了?还有其他事吗?传授你几招,不急于一时吧?”我不禁感到纳闷,问。
“不,胞兄过世前,他曾跟我说起过这么一件事。”他拢着我柔软的肩,又重新合上大门,说:“有一次你过来取别人寄发的包裹,曾说想剪个清爽的短发,后来经不住大哥的一番调情,就与他直接下了神秘角泡澡,然后剪发这件事他就稀里糊涂给忘了。”
“诶?我有说过吗?”扪心自问,那可能是指我陪艾莉森上大镇买化妆品那一回,即便说过我也忘了,但鸳鸯茶为何却记得?又干嘛要与我提这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呢?
“胞兄在地下苦寒之地,很凄苦啊,他不想枯草与蟋蟀作伴,而要留你一些东西,那样才能拥抱回忆,在留恋的缝隙中与你重逢。”男人神秘兮兮地说完,重新拉开大门,道:“去见见他吧,这是墓园地址,哪怕再思念也别掀馆,那副惨状是你无法承受的。”
从马厩牵出制势,我踏上夕阳斜下的公路。其实穿戴这身行头,我本就有意向男人问明墓园在哪,想去祭拜他的亡魂。小拽女紫宝石般的大眼不住眨巴,注视着苍空下一对白鹭掠过,消失在天际线之外。形单影孤的一人一马,全都失了情侣,被挟裹干草的怪风阵阵吹拂,尤显凄凉。我手握两把安贡灰,十分期待道旁窜出一张奸恶的老面孔,正好可以借着这股怨怒,刺破他们血肉之躯,挖出心脏放干鲜血,也好泄我心头之恨。
“来吧,狗杂种们,快滚出来招惹我,你们这些娘娘腔,究竟都藏哪去了?”我故意挑选这套低胸丧服,又存心不带乳罩,为的就是以性感姿态挑逗他人猥亵。至于他们是不是铁狼与火炬的败类,并非重点。我就想找几个倒霉蛋搏杀一番,现在终于有些理解勿忘我了,她为何有时会走去荒山野地,专找无辜游客的麻烦,说穿了就是本性嗜血,女性的兽欲罢了。
天下碌碌之辈们果然很懂惜命,在这条铅青公路漫步了一个多小时,我竟然连半条人影也没撞见,就这般来到了这片亡者的净土。55号位是个往下去的家族阴室,底下安置着鸳鸯茶七大姑八大姨们。新添的墓碑上,嵌着他做鬼脸的大彩照,底下刻着诞辰。
古斯塔夫.范.斯特利普,生于1949亡于1998,享年四十九岁。
“哪怕死了,你也要逗我发笑吗?”我抚着这张不合时宜的遗像,惨笑数声,泪水如断线珍珠扑哧哧坠下,很快染湿了白皙大腿。我犹如被困在仇恨的海底,无法喘息,想竭力挣扎出去,却不能够,无数世道险恶以及没用的理智,困住了我的手脚,只得连连发出惨号。
“宝贝,既然你揍我如切菜斩瓜,为何会那么容易就死了呢?我整天都在思索你的话。你说,让女杀手爱上自己,显得既刺激又疯狂。然而激情之余,更想她能成为贤妻良母,回归家庭。过去我不能理解,现在慢慢领悟了,你真正想要的是一个社会关系简单的人,并将她留在身边。而彼岸花选择的生活方式,无不激烈与你对撞,你想尽一个人夫的责任,让她远离危险。女杀手,她没有社交,然而女杀手,她又是各宗阴谋利益的复杂冲突点,注定是条血腥不归路。你一直以来追求的,就是这种令自己痛心的矛盾,品尝苦楚。”
也许因我的哭声,远远的土道间出现了一条浅灰身影,那是扛着工具包走来的守墓人。
“我实在不明白,自己究竟好在哪里?你所瞧见的一切,都是我在惺惺作态。我怎会不物欲呢?你的天堂是我奋斗一辈子都登渡不了的,哪怕在酒池肉林里待上一天,也是人生极乐。可我好吃懒做,一心只想沾人便宜,不愿有任何付出。并且,我还是一个不男不女的妖怪啊,你让我怎么办?相爱之人怎能欺骗对方呢?当我鼓足勇气说出,岂料却是绝唱。”
“我不觉得你不男不女,你是一位相当漂亮的女人。小姐,鸳鸯馆老板是你什么人?”不知不觉间,守墓人已站在了身后,他扫了我几眼,说:“我明白了,那么未亡人,你有什么话想留下?我可以替你刻上石碑,以寄托你的哀思。”
“就写相识匆匆,离别亦然,未亡之人此生无法伴你左右,来世再续前缘好了。”我不耐烦地冲他摆摆手,道:“忙你自己的去吧,我心情很差,只想找个角落发泄吼叫。”
守墓人向远处正在巡逻的同伴招招手,要他带来刻刀锤子与金粉,开始趴在碑前忙碌起来。而我则退到背面,斜倚着石碑坐下,拿剪子剪下瀑布般的长发,卷成一束。
“宝贝,你总说我清纯,其实我是个无赖,又哪里清纯了?我所干过的事足以叫你大吃一惊。在我认识第二位前女友时,第一位打来电话说自己怀孕了。可我身无分文,居然无耻到向现任女友借钱,而陪她去打胎。你能想象吗?我伤害过多少女孩?我就是一个底层垃圾,一个流氓渣男。是你让我明白了情欲背后,有着一份深沉责任,我也因为你,而得到了净化。”
守墓人们听着我的呓语,不住嗤笑,以他们肉眼凡胎,岂知这张皮囊下的灵魂有多肮脏。
“终有一天,我要将那些残害过你的人,统统送下去!我不在乎将变得有多血腥有多变态,我们什么坏事都没做,为何要落得这个下场?这已成了我的生存理由。我向你起誓,做完这些我就自尽去陪你。至于魏特曼、小苍兰,丽恩,统统见鬼去吧,我已承受不了磨难了。”
“奇怪,天已变得很冷了,为何我头皮还这么痒呢?小姐,你肯不肯请我剃个头?”一个熟悉的口吻自身旁响起。我忙起身,端稳手中的安贡灰。两名守墓人早已完成工作,他俩将行头脱去,正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抽烟。一个身着牧师黑衣,是个骨瘦如柴的老者;另一个满头油汗,是个面色红润的胖子。他们居然是桃树角合战时遭遇的黑阶士与拾骨人!
“终于出现了吗?也好,先拿你俩练刀!”我狞笑一声,飞扑出去。
“等等,这又不是骁鸷之梦,在现实里我们就是循规蹈矩的市民啊,手无缚鸡之力。勇武的小姐,你先将叉子放下。”胖子见矛刃直逼咽喉,终于慌了神,他急急摆手,叫道:“我俩不是来找你打架的,而是受人之托,让你与碑上的这个人见上一面。”
“立即证明给我看。”我不依不饶地擎着钢叉,矛尖游离在胖子眼睑之下。
“醉蝶花,别为我感伤,更别将自己设定为鲜血淋漓的寡妇。我喜欢的,是你这份纯真,被你唾骂时,我感到如沐春风,嗅着你的急促气息,实在叫人沉醉。”恰在此时,一个渺若风笛般的声音,自墓室门首处悠然传来,鸳鸯茶飘忽不定的亡魂,站在那里笑吟吟地望着我。他背起手,颤声道:“老婆,与你分离,可知我有多么不舍,但这就是命格啊,活好你自己,感到寂寞时,就来看看我,我会一直停留在这里,等你回来。”
“这,这也太神奇了!究竟是怎么办到的?”我惊得圆瞪丽眼,向着鸳鸯茶缓步而去,每走一步,他就变得模糊一层,就快要消失了。
“鸳鸯茶,你别走,多喊我几声老婆,求求你了。过去我是如此讨厌被你当众这般叫,当再也听不见时,才会被它感染。我该怎么办?难道血海深仇不报了吗?你怎那么大度?你是被这群畜生,以及该死的狄奥多雷,活生生谋杀的!”
“因为,这是男人的战争,无需女人涂上血妆,她们本就柔弱,不该背负沉重的杀孽。继续保持你的清纯,那是我的悠远寄怀。老婆,若你心里有我,就按我说的做,别了。”
话音未落,鸳鸯茶的鬼影,就像散开的烟雾,消失在空气之中。而我想要追问拾骨人,石凳间哪还坐着他们,这俩妖人也如鸳鸯茶那般,化为了流苏,就像从未存在,只留有一罐金粉,以此证实他们曾经来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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