765 逡巡于径(下) (第2/2页)
“正是如此。”
“他是个什么样的人?”
“我猜您问的不是我们正要对付的人吧?”
罗彬瀚沉闷地点点头。“他制造了你,不是吗?”他终于把这句话从喉咙里挤了出来,“我知道三个无远人,他们各自都挺不一样的,所以我猜这个人也不太像法克吧?”
“我认为不像。”
“你不熟悉他?”
“就像一个程序对它发布者的性情同样陌生,先生。当我能以个体形式思考时,我所知道的仅有我自己的事。在那之后的情况是由那艘船上的人告诉我的。”
“你原型生前的事。”罗彬瀚说,“可她生前也该见过这个人吧?他总不会无缘无故地选了一个路人当你的原型。”
“我不知道。但我认为这部分数据是被他有意删除的。”
“那你最后记得什么呢?”
“我即将病故。”李理平静地说,“一种原因不明的罕见疾病,这是日志中最后的信息。”
“罕见病?”
“我们的现代医学只能给我这样一个答案。”
“你觉得……是他杀了你吗?我是说你的原型。他可以轻易把她搞成病故的情况吧?”
“我怀疑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还是动机问题,先生。指控0206特意谋杀我的原型是缺乏理由的。”
罗彬瀚无言地把座椅转回了桌前。0206,或称方序,在他心里仍然是个面目模糊的影子。他想着既然此人是个死秩派,应该会更像0305;可姬寻是个最终改变了立场的死秩派,所以0206应该要比他更冷酷更危险些,更像一个屠夫——更像周温行或阿萨巴姆。他们杀人就像抹去一层灰尘,难道还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?就算别的事他不清楚,至少他知道是谁杀了周妤。这个答案还是从周温行嘴里说出来的呢。
他一直不愿意去细想这件事,可他眼下面对的一切几乎都是这个无远人造成的。如果0206不曾来到这片土地,荆璜就不会追踪而来,周妤当然也不会死——眼前的一切将会多么不同啊!诚然是荆璜的出现真正摧毁了他的日常生活,可追根究底,最初扇动翅膀的蝴蝶是来自无远的流亡者。他不知道对方的长相,声音或性情,却被这个素未平生的人改变了一生。
“他为什么要来这儿?”他对着窗子问。可他知道李理那儿不会有答案,在这尘世中只有一个人能告诉他0206是什么样,又是抱着什么目的降临到这个穷乡僻壤来。这个人就在他脚底隔着几层楼的地方。周温行没准真有办法隔着这几层楼窃听他现在说的话呢,可他不在乎这个,他怨恨0206简直就是天经地义的事,难道还需要遮遮掩掩吗?
真相。他咀嚼着这个词,逐渐感觉到它的吸引力。不管周温行出现的目的是什么,他倒真能说出点自己想知道的东西。他不得不告诫自己这绝不是什么好事,因为周温行很可能会在最关键的信息上撒谎,就像当初拿着蓝鹊的头发诱骗他——可是,谎言本身也是信息,也在用另一种方式让他接近真相。
他倒确实不想知道荆璜的事,不管是荆璜以前犯过什么错,或者荆璜为什么把他带上寂静号,可难道他不该知道周妤是为什么而死吗?这可是改变了他和周雨一生的事。一切都尘埃落定,都无可挽回,他唯一有希望弄到手的就是一个答案了。他可以非常小心地去甄别,把每句谎话里所藏的毒针剔去,剩下的总会给他些有用的内容。那些荆璜或法克永远不会告诉他的东西。
他想把这个念头说给李理听听,问问她的意见。但这时,罗嘉扬来了,穿过底楼正门时李理通知了他,罗彬瀚立刻把桌上零散的文件都扫去一边。“审计办公室的情况怎么样?”他问道,“有什么特别的动静?”
“没有。我想他们都在工作。”
当罗嘉扬上电梯时,罗彬瀚又开始吹口哨,靠在椅背上哼《双峰镇》的主题曲。罗嘉扬带着阴晴不定的神态走进来,手上是个厚重的帆布提包。他把它放在办公室的地板上,动作轻得像在放一窝毒蛇。
“别摆着张臭脸,”罗彬瀚说,“瞧你那样子,我要是路上的警察准把你拦下来查一查。”
他起身走向提包,罗嘉扬则远远地退开,那架势仿佛他正要引爆炸弹似的。可其实背包里没有炸药——他倒也没指望靠罗嘉扬买到那种东西——里头只不过是几种老牌子的除草剂,几份塑料瓶装着的化学试剂,一袋子成分里含有氟亿酸钠的禁售老鼠药,三四个针孔摄像头模组,还有一根没标注的电击棒。他先把那些自带电源的摄像头模组研究了一番。“私人做的?”他感兴趣地问,“电池能用多久?”
“八个小时。”
“本地还是带无线?”
“都有。”
“再去多弄十几个。”罗彬瀚说,俯身拿起那根电击棒,“这个是多少伏的?”
“五百万。”
罗彬瀚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。他回头去瞧罗嘉扬,发现后者的脸色没有分毫血色,眼中浮动着强烈的不安。他不禁惊奇地晃晃那根电击棒。“老工业区里可真是什么人都有,对吧?”他琢磨着问,“那些五金店改装这种东西做什么?”
他接着摇摇头。“不过这东西的电流很低,死不了人吧?你能让他们把电流再改高点么?”
罗嘉扬没有答话。罗彬瀚又问了一遍,然后扭头瞧他到底是怎么回事。他看见的一副十足惊恐而近乎癫狂的面孔。
“你慌什么?”他纳闷地问,“你要是这副样子走在街上,谁不会觉得是你杀人了?”
罗嘉扬直勾勾地盯着他。“你他妈到底出了什么毛病?”
“得了,”罗彬瀚说,“别搞得好像你从没干过坏事似的。你把人丢进河里的时候也挺自在的嘛。”
“那不一样。”
“那有什么不一样?难道你觉得一个昏迷在河里的人不可能被淹死?”他把电击棒放回提包里,“你要是真想做个坏人,总得对自己干的事有个数呀。嘉扬,我还以为你真的心够硬呢。这难道不是一个人想混得好的必备条件么?”
他没再看罗嘉扬了,但知道对方正远离他。不知怎么,罗嘉扬特别讨厌被他喊名字。这不是大问题,只要周温行一天不死,他这堂弟早晚会适应新需求的。“今天晚上你留下,”他说,“把摄像头装到楼下的财务部去,具体房间和位置都给你标好了。”
他从办公桌上抓起一沓打印好的文件递给罗嘉扬。后者态度麻木地接过了,没跟他唱反调,是个进步的好迹象。“电击棒你留着吧,”他接着说,“再去多弄几个,问问能不能把电流再加大点。你那些朋友联系上了?照我看,他们人人都可以拿一个。”
“你想搞那些审计?”
“嘘,”罗彬瀚责备地说,“别把咱们和乙方的关系讲得那么难听——我不过是关心关心他们罢了。”